不知為何寫著寫著又絮叨起來爆字了...... Orz


 

  他自刀光劍影中死裡逃生,跌跌撞撞撲向面對著他的青年。風吹起青年黑色的披風──那畫面不知為什麼,讓他記得特別清楚──滾邊的銀狐毛在夕陽下若飛若揚,襯著一地的腥紅,妖美如血色帶刺的薔薇。

  應該要感到害怕的……

  但除了這個橫空出現的青年,他別無選擇。天涯其實一直不明白,為何當時赫連覆雨要帶他走。赫連覆雨一向厭惡麻煩,而對於陌生人,年幼的孩子畏懼又疏離,他迷了路,又回不了家,原本就不懂得討人喜歡的脾氣,更是惶惑而沉默。青年待他的態度始終也冷淡涼薄,餓時分他一口飯吃、夜晚讓他睡在床腳,除此外並不怎麼理會。

  青年帶著他離開了荒廢的古城,一路向北,過了幾座小城鎮後,便是人煙罕至的荒郊。青年俐落生起火堆、用薄毛氈與樹枝搭出簡陋的營帳,然後給了他少許乾糧以及一堆乾柴,命令他守著營火。

  獨自瑟縮地坐在火堆旁,年幼的男孩又怕又睏。雖然流落在外,但在這之前他一直是養在深宅大院裡的,哪裡有過這樣餐風露宿的經驗?入了夜的林子裡一片漆黑,火光之外樹影幢幢、蕭風四起,即使知道青年就在一旁的營帳裡,他仍是忍不住感到恐懼。北方的深秋夜裡極冷,他穿得單薄,下意識往火堆靠得更近一些,不知不覺打起了盹。

  但他很快就驚醒了,原本熾烈燃燒的柴火不知怎麼突然轉弱,只剩下幾簇小火苗在枯枝間虛弱地跳動,潮水般的黑暗和寒冷幾乎將他瘦小的身子給淹沒。想起青年的吩咐,他手忙腳亂地添柴,接著他便聽到一聲狼嚎劃破黑暗,無比淒厲地迴盪在森林裡。

  然後第二聲,第三聲。

  手上的枯柴掉在地上,男孩死白著臉,嚇得魂飛魄散。

  野獸在樹林裡奔走低喘的粗重鼻息聲,伴隨著濃烈的危險氣息逼近,他還來不及逃跑,身旁的樹叢已劇烈搖晃,帶頭的狼躍至他跟前,狼爪一把踩熄了苟延殘喘的火苗。

  同時其他方位也陸續跳出牠的夥伴,牠們不懷好意地到處嗅聞著,鋒利的牙齒邊淌出口水,一滴一滴落在地上,一步步逼近了他。

  男孩發起了抖。離他最近的一隻狼咆哮一聲,張口朝他撲去。他慘叫一聲,刻不容緩的瞬間彎腰撿起掉落的柴枝抵禦。巨狼一口咬上了手臂粗細的柴枝,他也被撲倒在了地上,尖銳亂咬的牙齒離他的臉不過幾吋的距離,呼吸間都是野獸的腥臊血氣,巨大而熾熱的狼掌壓在他身上,可怕的重量幾乎讓他窒息,握著柴枝兩端的雙手只能拚命地推,絕望地想將牠推開。

  巨狼怒吼一聲,瘋狂張口亂咬,柴枝硬生斷裂,四濺的木屑和迎面而來的血盆大口終於讓男孩失聲尖叫。

 

  獸與人一樣,欺善怕惡、恃強凌弱。

  在狼群眼裡,落單的孩子只不過是一塊可以任意叼走的肥肉。

  但面對攜著劍、散發出蕭索煞氣的青年,卻裹足不前、不敢輕易犯險。

  天涯正思忖著是否該拔劍,狼群卻忽然敏銳地抽動耳朵,像感應到什麼似的渾身的毛聳的更加厲害,喉頭發出威嚇的低吼,卻畏懼地倒退了幾步。

  天涯很快就明白狼群為何這樣反應──輕微的腳步聲響起,一個人影撥開枝椏,自黑暗中冒出。

  濕冷的空氣一緊,鋪天蓋地的壓迫氣息隨之蕩漾而開。

  泰然自若地踏入黯淡的月色,赫連覆雨掃了擋住去路的狼群和青年一眼,神色還是那樣無足輕重,彷彿眼前的天涯不是面對著飢腸轆轆的惡狼,而是正在和一群剛離乳的小狗玩耍。

  「牠們找上你了。」他很早便察覺了狼群在四周徘徊,並一路尾隨他前往水源處,卻只敢遠遠監視,沒在他跟前現身。看著毫髮未損、處之淡然的青年,以及隔了幾尺遠的狼群,黑衣凜冽的男人似乎也想起了同一件事,唇角有趣地勾了勾:「狼這種動物,識時務,就算餓得發慌,也不冒無謂的風險。虎豹再可怕,還不及豺狼危險三分……只可惜,養不熟。」

  赫連覆雨隨口的話聲淡淡的,天涯內心卻一個觸動,有些五味雜陳。才抬起頭,赫連覆雨目光卻沒有與他相觸,只是若無其事地理好衣袍,與他擦身而過。

 

  甩脫了那群狼,天涯在水源處磨蹭了一會兒,整理好思緒才回到營地。他回來時,有些慶幸又有些惴惴地發現赫連覆雨正獨自在營火旁烤火,另外三人不知去向,狹窄的營地頓時空曠起來,劈啪作響的柴火映出一道道長影,有種溫暖的孤寂感。

  注視著跳動的火焰與男人修長的背影,天涯悄悄地走近對方身側。

  這些天下來,他內心始終堵著些什麼,不吐不快。

  「閣主。」技巧地保持了一個手臂左右的距離,他在傾倒的枯木另一端坐了下來。拉緊了披風的領口,垂斂著眼睫,他低聲開口,一字一句平淡而清晰,每說一個字,口中便呼出白色的煙霧:「惹上赤練門,是我大意了。分舵遇襲,我很抱歉。」

    赫連覆雨微微一動,天涯在他回應前,繼續又道:「但有一件事,我不明白──」

  話聲一頓,他旋然抬眸,一雙清澈的眼睛幽幽雪亮:「為什麼,是飛雪宮?」

  天涯心裡一直有個疙瘩。他驚動的對象是赤練門,如果不是碰上宮蒼浪,他怎麼也不會想到那夜襲擊分舵的人手,是同樣來自關外的飛雪宮。風雨閣對付赤練門時,飛雪宮也趁勢強佔了赤練門不少地盤,兩方的仇怨只多不少,結為盟友的機率極低──依飛雪宮如今水漲船高的聲勢,也不必與窮途末路的赤練門攙和。那麼,飛雪宮是如何得知他們行蹤,甚至能夠找到如此隱密的分舵的?

  男人側首與他對視,背著火,俊美而傲慢的面容在明滅的火光下愈發地懾人心魄。

   「分舵出了事,不全然是你惹的禍。這一樁,我不怪罪在你身上。」

  天涯心頭莫名一鬆,但緊接著,對方的反應卻出乎他的意料。赫連覆雨答非所問,問非所答:「你以為,飛雪宮可有能力與風雨閣相抗?」

  這突如其來的問題讓天涯一時怔住了。他沒懷疑過風雨閣的實力,但目前關外最主要的勢力僅剩風雨閣和飛雪宮。與赤練門的糾葛耗用了風雨閣大半的主力,飛雪宮這些年乘機竄起,氣勢正旺,雖然先前碧梧山的一會重挫了對方銳氣,但這些日子來與風雨閣衝突頻頻,也不是能輕易應付的。雙方若真正傾力動起干戈來,天涯也無法確定,風雨閣能穩站上風屹立不搖。

  他略有遲疑,赫連覆雨也不惱,淡淡又問:「你知道風雨閣和飛雪宮,不同在於哪裡麼?」

  這問題太籠統,看見青年眼底的茫然,他沒什麼溫度地笑了笑:「是結構。」

  「風雨閣是我一手建立的,也才不過短短十多年。而飛雪宮傳到宮千帆,算來也是第六代了。」赫連覆雨語氣輕緩,神色從容,看在天涯眼裡,卻感到說不出的寒涼。男人隨手拾起腳邊的碎石,修長的指挾著略為潮濕的石塊,輕巧地,緩慢地,一塊一塊疊起來:「飛雪宮是以親族關係建立起來的。第一代宮主宮望暤有七個兒子,飛雪宮今日大多數的門人皆是這七房的後人,組織裡重要的位置,也多由嫡系的子嗣所把持。這樣的血緣羈絆看似錯綜緊密,背地裡,卻是明爭暗鬥,誰也不服誰。聲勢再怎麼壯大,只消一點點的鬆動……」

  赫連覆雨隨意抽走一塊底石,搖搖欲墜的小石堆嘩啦崩塌。天涯定定看著散落一地的碎石、雲淡風輕的男人,兩人幽沉的眼神之間,只有火光在跳動。

  「我那句話,說的不是你。」端詳了天涯一眼,赫連覆雨突然道。心思冷不防被如此直截了當地洞穿,男人略帶嘲弄的神色令青年耳尖頓時有點發熱,侷促別開了目光。赫連覆雨倒也沒有逼迫他,拍掉皮草上的一點煙灰,他拉緊被火烘烤得足夠暖和的毛氅,站起了身子。高大的陰影兜頭罩下,天涯感到一股陡起的寒意,背脊不住一凜。

  「你的直覺不錯。」赫連覆雨的聲音很低,卻冷得像是冰:「花將謝時開得最豔。飛雪宮時日也差不多了。等著吧。」

  零碎的腳步聲自一旁響起,分舵帶來的人抱著一綑枯枝,自黑暗中冒出。

  天涯沒有跟著赫連覆雨回到營帳裡,只是在火堆旁怔愣了一會兒,反覆咀嚼對方的話語,同時被打斷的回憶錯落著湧了上來。

  

  狼瘋狂啃咬著,腥臭的口水落在男孩臉上,卡在狼嘴裡的樹枝被喀嚓咬碎。他放聲尖叫,另一頭狼兇猛咬住了他的鞋子,他卻無力蹬開。轉眼就要四分五裂,忽地一道勁風將他身上的巨狼撂倒。營帳裡的青年終於聽不下去外邊的吵鬧,霍然翻帳而出。

  狼群慘嚎一聲,惱羞成怒地改而撲向壞事的青年。

  驚魂甫定的男孩只看見凌空飛舞的血色長鞭,耳中盡是狼的哀鳴嘶吼,然後很快的,又歸於寂靜。青年將狼屍踢到一邊去,在熄滅的營火旁蹲下,掏出火石敲敲弄弄,很快便又生起一簇火。

  光亮與溫暖讓男孩鬆出一口氣,但還來不及感到絕處逢生的喜悅,青年已大步走近他,一把抓住他的後領,拖到營火旁。

  「我叫你做什麼?」冷厲的斥責令讓男孩瑟縮成一團,嗚咽著道歉。青年卻對此充耳不聞,只撩起了披風的一角命令他咬住,吩咐了懵懂的男孩一句不許哭,接著便抓住了他的背心,拾起柴枝就是一頓痛打……

  那是他第一次挨打,不是最重的,卻能讓他記得一輩子。咬著一嘴的軟毛,疼痛委屈的哭叫都被堵在喉頭發不出聲,卻下意識不敢鬆口哭出聲音來……只那麼一次,就足夠讓他學會最基本的忍耐與服從。

  天涯不自覺打了個哆嗦,像是想將難堪的回憶甩出腦海般狠狠一甩頭,接著有些自嘲地嗤了一聲。赫連覆雨給予他的記憶,總是與疼痛和傷害綑綁在一起,他實在不記得有哪一次,不是以懲罰他作結的……那個男人待他,始終太嚴厲。

  

  潛意識裡逃避著與赫連覆雨同處一室,他又枯坐了半晌,直到夜深,才在守夜者不解的眼光下緩緩踱入男人的帳子。赫連覆雨已經和衣睡了,帳子裡空間擁擠,天涯不敢與他靠得太近,面向風口處捲起臥下。

  克難的營帳,雖然鋪著毛氈,依然阻擋不了寒氣自冰凍的地底冒上來,以及時不時自隙縫中灌入的冷風。天涯裹緊了披風,迷迷糊糊之際,腰部忽然被一強健的股力量勾住,強制向內拖了幾吋,同時溫熱的毛氅覆上了他的半身。恍惚間,天涯想起了那個挨了打的男孩,哭哭啼啼抓著青年銀狐披風的下襬,最後蜷縮在毛皮之下睡著了。輕微掙扎了一下,卻抵不過霎那流遍全身的暖意,他喟嘆了一聲,放棄地閉緊了眼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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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練瀲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8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