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曲盟主!曲盟主!」

  震耳欲聾的歡呼聲中,面色冷峻的赫連覆雨以杯裡的茶潑熄了爐火,倏然起身,揮帳步出了廂房。

  被獨自丟下的天涯有些錯愕,只來得及朝被群雄團團簇擁的曲寒宵投去一瞥,回頭望著兀自擺盪的簾幕,猶疑了一瞬,還是本能地循著男人的背影竄回室內。

  「閣主——」一進到內堂,在邊間同樣謹慎留意著擂台情勢的分舵主立刻湊上前,附在赫連覆雨耳旁說了幾句話,後者陰沉的面容稍霽,朝他點點頭,低聲下達指令。幾名主要幹部也輪番圍上來,赫連覆雨聽著他們彙報,一一回覆,卻是再也沒有朝天涯的方向看過一眼。

  武林大會橫生變故,分舵裡鬧得人仰馬翻,人人自危。天涯站在廳堂一角,注視著各地的探子進進出出,心緒紛亂如麻,腦海裡卻一片空白,只能沉默。

  他的默不作聲,看在忙得焦頭爛額的人眼裡直如冷眼旁觀,頗不是一番滋味。到了晚膳時分,見他神色淡淡的看不出情緒,對著一桌豐盛的酒菜仍然離魂般不言不語,甚至不動筷,隨席的分舵主忍不住冷冷招呼:「易大人,怎麼不吃?可是菜色不合心意?」

  天涯這才回過神來,但見眼前擺滿了一道道關外難得的佳餚,蔥燒鯽魚、魚膾湯、蒜蓉蟶子、煨鳆魚⋯⋯端的是色香味俱全——即便變生肘腋,分舵的人仍是不敢怠慢,費過一番思量——以及十數道灼灼盯著自己的目光。

  他還來不及反應,一旁的赫連覆雨卻開了口。將空了的酒杯遞向分舵主,後者連忙替他斟滿,他側睨了略為侷促的青年一眼,似笑非笑:「他就是這副古怪脾氣,不用理他。」

  比起天涯的心事重重,赫連覆雨在廂房內流洩出的那一絲陰冷的氣場已經很好地收斂起來。被指名道姓的男人顯得安然若素,甚至與面色凝重的下屬們談笑風聲。但若是留意,便能察覺那凌厲的眼角眉梢透著一股銳利的寒氣,唇角勾起的弧度也始終未曾到達毫無溫度的眼底。

  天涯分不清他是嘲諷,還是替自己解圍,順勢抬眼望向他,赫連覆雨卻已別開視線。直到散席後,對他不理不睬的男人才低聲在他耳邊落下一句:「留神些,今夜怕要生變。」

  

  赫連覆雨的話使天涯一晚更加坐立難安。他也察覺了分舵裡浮動著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氛圍,他並不喜歡這樣一無所知卻只能等待的感覺,尤其是在危機四伏的境域,四處滿是帶著惡意卻面目模糊的敵人。而無法分辨男人究竟存有什麼心思,令天涯更加煩躁。

  關內城市多有宵禁,天氣又冷,亥時初過時分,白日熱鬧的大街已一片黑暗,安靜得恍若死城。

  不若前夜的暴雨,今夜風起驟冷,空中零碎飄著點細雪,黑壓壓的雲層密布,也難怪赫連覆雨戒備,的確是夜襲的好機會。

  天涯清醒地坐在窗邊,望著街角尚未拆盡的擂台和棚座如怪獸般的巨大黑影,幾面旗幟被風吹落,劈啪翻滾著在強風中飛過空無一人的街道,腦海裡想著的,卻是曲寒宵擂台上語驚四座的那一席話。

  他不理解曲寒宵何出此言,不明白,也不想明白。

  心口卻像堵著什麼,悶得難受。

 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彷彿帶有一種蠱惑的魔力,屏氣聆聽半晌,入夜了的客棧分外寂靜,走道並無任何聲響,看著尚未有任何動靜,他終於按捺不住,換上夜行裝束,悄悄推窗而出。

  他知道曲寒宵下榻的地方,離客棧並不遠,只不過是短暫的離開一下,他告訴自己很快就會回來,不會驚動任何人。

  夜已深,家家戶戶都熄了燈火,街道巷弄空蕩蕩的,彷彿整座繁華的古城都沉入了夢鄉。

  披著漫天的細雪,他輕巧地奔馳過層疊的屋頂,蕭索的北風自他耳畔掠過,斗篷下的一雙眼睛幽幽發著冷光。在恍若流光的銀輝與無邊無際的黑暗中,他胸口一片鼓脹的熾熱。他不知道自己想做什麼、能做什麼,只是被一股盲目的力量所鼓動。

 

  那個人,現在會在做什麼?

  他想看看他。

  一眼也好,他想看他。

 

  房內仍點著燭火。

  他滿身風雪,悄然無聲地站在屋簷下,凝望著窗裡那不知是舊友抑或仇人的人。

  關雎城最老字號的客棧天字號房雕欄玉砌,角落銅盆裡燒著炭火,地上鋪著精緻的地毯,即使在下著雪的夜晚依然溫暖而舒適。

  華貴的外袍已經脫下掛在了床邊,地位非凡的青年僅僅穿著絲質的雲紋中衣,向來梳得整齊的玉冠也解了開來,一頭長髮散放,比起平日尊貴端莊的模樣,稍有幾分鬆懈。經過一整日的波折,溫雅的眉宇間難掩倦色,曲寒宵卻依然清醒著,聰慧的雙眼透著憂慮,支手坐在桌旁沉思。

  桌上擱著武林盛會的請柬,以及宣告著他武林盟主的身份的金印。

  輕輕闔上眼,又輕輕睜開,他動作輕柔,卻迅若閃電,揚手收手間眉眼不抬,已執起桌上一隻黃銅杯,自窗櫺的雕花空隙中射出窗外。這一手意在警告,因此並沒蓄上多少力,但見窗外黑影一閃而逝,靈巧避過了那隻杯子。

  「外邊是哪裡的朋友?」

  回應他的是一陣沉默。窗外的人既沒有闖入的意圖,也沒有離去意思,只是靜靜的站在那裡。

  雪紛紛的落著。

  曲寒宵心念驀然一動,抽身站起,一手按著窗門似想要推開,卻還是停住了。隔著窗戶,他可以察覺一個修長而陌生的人影正遙遙望著自己。

  夜深人寂,影動疏窗。

  似是故人來。

  「是你嗎?」他心頭一熱,七分篤定,又三分遲疑,壓低的聲音清楚而微微發顫:「天頎⋯⋯?」

  站在暗處的天涯咬緊牙根,內心一陣酸楚,再也無法承受,轉身離去。

  身後襲來一道勁風,曲寒宵竟翻出了窗口,一把攔住他:「等等!」

  天涯側身閃過曲寒宵拍向自己肩頭的擒拿手,順手拔起腰際的劍,連著劍鞘劃開一道凜冽的罡氣,曲寒宵卻已搶身擋住了他的去路。纏繞他周身的雄厚內力逼得天涯倒退兩步,靴子緊緊踩住滑不溜丟的屋瓦,手中的劍倒轉半圈,反身飛掠,眨眼的功夫足下已連轉三種步法,便要硬搶過道。

  但曲寒宵怎可能讓他輕易突圍?衣袂翻飛,一白一黑兩條人影時而交纏時而拉開,不過片刻,已在屋頂上過了十餘招。

  天涯並不願與對方打照面,卻脫不開身,一時氣急,手中長劍雖然未出鞘,卻是一招比一招凌厲狠辣。甫一交手曲寒宵就感到一股壓力撲面而來,明白對手不容小覷。對方身上蕭索的煞氣似曾相識,卻又全然陌生,加上一身夜行裝扮,面容也掩在斗篷下看不真切,他是個極謹慎的人,說不準對方什麼來頭,因此出手制敵毫無猶豫——但同時又有那麼一點兒的疑慮,每一招都不敢傾盡全力。彼此皆有顧忌,以至於僵持不下,走不了,也攔不住。

  「你究竟是不是——?」

  看準了他留有餘地,天涯一個虛招,趁隙自曲寒宵空門處闖過,矯若游蛇。曲寒宵卻沒有再追擊,只是在他身後幾尺之遙站定,低聲再問了一次。

  那樣略帶自嘲的落寞語氣,其中隱含的壓抑與渴望,令天涯一窒,不自覺停下了腳步,微微側過臉。兩人一前一後立在屋脊上,單薄的衣襬在風中獵獵飄飛。

  但就在此時,他身後忽然大亮,遠遠一道沖天的火光,照亮了半座夜空。

  突如其來的火光讓站在高處的兩人都怔住了。即便距離相隔甚遠,也能感受到浮動在空氣裡的不祥氛圍。

  滾滾的黑煙扶搖而上,看著起火的方向,天涯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,心裡警鐘大響。顧不得曲寒宵,他捏緊了腰際的劍,縱身跳過屋頂,提氣奔向來時路。

 

 


 

這文一如既往(還是該說變本加厲?)的卡...... (╥╥)

討厭的過渡瑣碎啊(謎:但你有哪章不是在過渡?)寫著寫著覺得太囉嗦於是又砍掉重練

話說橫跨了這麼多章節,其實也才不過兩天兩夜之間發生的事情

天涯寶寶你好累啊....... 

 

天涯:妳知道就好!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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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練瀲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13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