擂台上,沐驚鴻背著長劍,傲然迎風而立。白色的衣襬在風中飄飛,雪衣映劍,挺拔瀟灑。

  應戰的是白葉城主,連勝三場的林二當家不敢輕敵,倨傲的神色收斂幾分,不得不端氣凝神,不失恭敬地朝沐驚鴻一揖,擺好了架式。

  雙方幾乎是同一時間行動。

  銀光閃逝,幾柄飛刀自林珣袖中飛射而出。沐驚鴻白袖一揮,飛清劍銀刃翻轉,劃開兩道劍氣,順勢挽出一個劍花,人與劍合而為一般向前疾飛,至林珣跟前兩尺餘處虎地收步,劍尖憑空刺出七個點,天樞、天璇、天璣、天權、玉衡、開陽、瑤光,分毫不差,正是七星方位,綿延的劍氣連出一道無形的劍網。

  天涯曾說過,沐驚鴻不是他的對手。這話雖然沒有誇大其實,但沐驚鴻既然能守住白葉城一座孤城十數年,卻也不是一個能夠小覷的敵人。

  目不轉睛地看著擂台上陡現的七星劍網,撲天而來的劍氣與白葉城外那一戰是全然不同的級次,天涯微一觸動,右手食指不自覺地輕輕比劃兩下。

  察覺他輕微的動作,赫連覆雨冷眸一瞇:「你同沐家動過手了?」

  他低沉的聲音如一瓢冷水,淋得心緒一片混亂、全副心神放在下方擂台的天涯猛然警醒過來,想起自己仍與對方同處一室,頓時有些冷汗淋漓。他是由於夜半彎的緣故,才和沐驚雁交過手, 赫連覆雨這個問題雖簡單,卻不好回答。遲疑了片刻,他避重就輕地淡淡承認:「動過。」

  赫連覆雨哦了聲,也不追問細節,銳利的目光擺回擂台中央,神色依然那樣不上心的輕慢:「沐驚鴻不是你的對手。」

  「他⋯⋯」天涯卻微微蹙起眉頭,略為遲疑:「並未盡全力。」

  「醉翁之意不在酒。既無意求勝,何必盡力?」赫連覆雨支手撐著下頷,眺望下方瞬息萬變的擂台,唇角笑意加深,目光卻越見冰冷。

 

  擂台上,沐驚鴻腳踏流星步,在劍氣中游刃有餘,劍網越畫越快,越佈越密。這樣掩人耳目的障眼法卻瞞不過心思澄明通透的高手。

  但他不在乎。在盟主至尊的頭銜跟前,誰能保有一雙雪亮的眼睛?廣場上無知的歡呼,都是他的掩護。而就算看得透,那個人,除非決心隱遁避世,要不也無計可施,而他背負的名聲,也由不得他抗拒。自己的職責,只要維持瓊華派聲名不墮,並確保那個人實至名歸榮登盟主至尊便足夠了⋯⋯

  那是父親臨別前夜,對他最後的囑託。

  江湖上勢必又一波血雨腥風——父親望入自己的眼,慎重對他說——「記住,你要出類拔萃,卻不必做那一個絕世無雙之人。」

  他這才理解,為何父親總偏心一個毫無關係的異姓之子,那個人又為何受到破格榮寵的待遇。這是一盤布了十數年的局,而今終於到了該收尾的時候⋯⋯

 

  七星劍網織出一片炫目的銀河,飛清劍衝破了十面埋伏的飛刀,嗤嗤兩聲,挑破了對手左右的衣袖。筋疲力盡的林珣向後跌退幾步才站穩腳步,一抹額上大滴小滴的汗,卻仍不失風度,拱手朝沐驚鴻粗聲道:「瓊華派名不虛傳⋯⋯埕陽林家,拜服!」

  林珣在鼓舞聲中跌跌撞撞下了擂台,同時棚座又起了一陣騷動,另一名高瘦清瞿的男子背著一把劍緩緩走上。

  「萬劍門,梁岳茗。」

  梁岳茗是蕭承山的得意門生,同時也是白葉城主夫人石輕煙的同門師兄,十多年前便已俠名遠播,戰無不勝,聲勢不遜於其師,有著關內第一劍的美名。

  聽見來人的名號,皆是使劍的高手,樓閣上的天涯雙眼散發出一股冷光。

  梁岳茗反手抽出背後古劍。但就在粗糙多繭的手指握住劍柄的那一刻,他停住了動作。

  有那麼一個瞬間,他感到背後一個冷顫,像是被野獸精銳而躍躍欲試的目光所盯住,但猛然回頭,在人潮中來回巡梭,卻遍尋不著那樣有著幽涼煞氣的眼睛。按捺下那股莫名奇異的悸動,他握緊劍柄,一拉一抽,名劍雲淵嗡地輕吟,颯然出鞘。

  「師哥。」沐驚鴻朝他點頭致意,兩人交換了一個暸若於心的眼神,雙雙舉起劍來。

  沐驚鴻再次佈下拿手的劍網。梁岳茗則是氣沉於淵,力凝山根,劍鋒緩緩畫了個半弧,帶起的劍氣在場內流動,直逼劍網,正是他的絕學「山海觀」。

  天涯遠遠看著,看得很仔細,像是要將雙方劍招生吞活剝銘刻入腦海般目不轉睛。他反應靈敏,舉一便能反三,往往看過幾眼便能看穿對方路數,不過短短數回合,便察覺了異樣,沉下目光,說不出是疑惑還是失望,喃喃道:「他也沒盡力。」

  雙方看似戰得飛沙走石,出手卻皆有保留。與其說是擂台角逐,不如說是套過招式般的切磋表演。

  赫連覆雨依然噙著那樣陰沉莫測的冷笑,並不答話,只是隨手將新煮沸的水注入茶壺,新添了一盞茶,並撿了個葵口白瓷杯,斟滿,一拂黑袖推至他跟前,示意他靜觀其變。

  天涯握緊熱騰騰的杯,也握住了欲出口的問話。他是心思敏捷的人,看著一旁滿面諷色的男人,相對的是下方萬頭鑽動的擂台,目光掠過棚座中幾個門派空蕩蕩的首位,想起雪夜裡月色下那個慘烈的戰場與支離破碎的屍首,朦朧中似乎明白了些什麼,心頭一沉。

 

  劍氣縱橫的擂台上,雙方精妙的武藝已展現過一輪,眼見勝負即將分曉,圍觀者無不屏氣凝神。刀光劍影中,沐驚鴻衝出突圍,劃出一個巨大的十字,翻身踏著劍風扶搖而上,劍網連出一串密不可分的劍花,如流星墜落般散落,卻被梁岳茗一劍移山倒海盡數撥開。無視於漫天的虛影,他劍尖擊中了沐驚鴻的劍柄,星羅雲佈的劍網頃刻碎去。

  「久聞梁師哥劍法大有精進,今日一會,果然不錯。」

  沐驚鴻收起劍,翩翩朝梁岳茗一揖,後者也朝他微一頷首,眼角餘光不約而同,落在東面依然靜悄悄的棚座之上。一旁瓊華派的位置,石輕煙已經抽身站起,迎向步下擂台的丈夫。

  梁岳茗負手站在擂台上,剛勁似一株柏木。瓊華派與萬劍門皆是江北實力最雄厚的門派,方才兩人過招,姑且不論實力,聲勢也驚人,梁岳茗又威名遠播,一時之間竟無人敢上前挑戰。

  「還有誰欲上場?」梁岳茗朗朗開口,鏗鏘有力的聲音蓄滿內力,自擂台中心滾滾盪開。

  平靜無聲的棚座,終於起了點動靜。

 

  「太行門,曲寒宵。」

 

  溫潤醇澈的嗓音並未揚高,卻使廣場上乃至城樓上的人聽得清清楚楚。隨著這一聲名號,一直半掩的簾幕被一隻白晰的手撩開,始終端坐在帷幕後的男子終於走出陰影。

  「寒宵哥哥⋯⋯」他身側的夜半彎心一緊,不自覺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袖:「你答應過我的⋯⋯」

  「放心。」曲寒宵目光仍望著前方微弱冬陽下的擂台,以兩個人能聽見的音量溫和而堅定道:「我不會傷害他第二次的。」

 

  幾縷微弱的陽光穿透雲層,照在他的面龐上,在眼瞳裡映上金色的倒影。他面容平靜無波,走出棚座,走入千萬等待他的群眾的眼中,華袍逶迤,一步一步,走上了為他設立的擂台。

  他聽見周遭的人嗡嗡私語,更有許多人仰起脖子拚命要一瞻他的容貌。他已經習慣了。自從他的父親曲震天殉身喪魂山、他被七位掌門人收做徒弟後,他名聲便以超乎他年齡能承擔的重量,與他的名字綑綁在一道兒了。

 

  他是曲寒宵。

  也只能是那一個萬中選一的曲寒宵。

 

  他丰姿卓然,年紀雖輕,一舉一動卻自有股沉穩的氣勢,只是此時站在擂台上,那雙如海一樣聰慧沉靜、像是能包容萬物的眼睛卻微微鬆動了。目光掠過台下一張張熱切望向自己的臉孔,他漫無目的地尋找一張故人的面孔。

  他很確定天頎在這裡⋯⋯也同樣注視著這場打破了江湖平衡的武林大會,看見了自己。但如同總是出現在他夢中的一團模糊的浮光掠影,他找不到他。而就算找到了,他又該怎麼認得他⋯⋯

 

  杯子裡的茶涼了。天涯仍緊握著杯子。

  他看清楚了擂台上的人的五官相貌,熟悉之中,卻忽然感到說不出的陌生。

  不若夜半彎,這些年各自的歷練,讓他們都已經變得太多。只怕走在路上相遇,都再不會認出彼此來。

  他說不出自己再次見到曲寒宵是什麼心情⋯⋯所有的鬱憤和恨意被一股說不出的空虛取代,彷彿從一開始就看透了一切,剎那的悲涼。

  他終究步上了他那偉大父親的後塵,成為了萬眾矚目的焦點。而自己注定站在暗處,遠在樓台上,以一個對立者的眼光遙遙注視著這一切。

  萬劫不復。

 


 

今天坐在麥當勞裡認真地修改完了(其實前幾天偷偷回去刪修了前一章,噓)

感覺比之前的清爽一些,沒那麼絮叨,想要加快一點腳步

一次要掌握四方行動和心思真是累死惹~到底為何我要寫出這種東西來啊(哭倒

 

關於寒宵眼睛的描述減少了,但還是喜番寫目啾(目啾是靈魂之窗呀!)

寒宵的眼睛像海,天涯的眼睛是清淺的薄冰,閣主是詭譎的星空或黑洞吧undefined

 

然後,依然覺得寒宵跟天涯之間有點兒虐虐der

歲暮陰陽催短景,天涯霜雪霽寒宵

最後也還是只能人事音書漫寂寥吧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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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練瀲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9) 人氣()